移工宿舍消防安全與勞動權益糾紛案

鐵扶梯陳舊而克難，僅容一人攀爬，腳踏處山頂懸晃，扶住邊欄不時摸到一手銹漬，會扎人。 從三樓轉進頂樓加蓋的鐵屋皮，我們一行八人沿扶梯魚貫而上仍顯震盪，可想見平日上下班時分，趕著打卡的擠身急促、反應至此時可危急。鐵皮屋住了三十多名消防女工，此時他們都在二、三樓的生產線前勞動，共代出席大家勞資爭議會議的蘿絲、艾琳、瑪莉安挨著我走。她們跟著我的眼神快速掃描用餐處與住宿區，面對不可置信的表情，第一次發現屋牆的簡陋，每一步都像浩劫餘生，熟悉的日常生活一夕間被揭露殘破的真相。 水泥地板上，以一對並肩寬的間距，沿牆排列一個又一個雙層鐵架木板，床行李箱全蒙了塵塞在床板下，與升降、臉盆、及漱口杯挨著。正對面的牆也有一個排，和這個排床不甚齊整地兩兩相對，很多下舖吊掛毛巾大或花布、長裙垂背，遮掩出半坪床面的隱私空間。第三面牆的櫥窗被一整排塑膠衣櫥擋住了。那些色彩鮮豔的塑膠布面，多是樹木、森林、海洋、與卡通圖案，由細管接合的骨架紡織支撐著，經年累月或爆口、或綳、或鬆緊地包裹著衣物。一個挨著一個的塑膠衣看起來歪斜站著，背對著陽光。 髮色灰白的大老闆態度殷勤，四樓沒有冷氣，他一身剪裁合宜的潛水服看來有幾分燥熱了，但動作仍不疾不徐。穿過被雙層床位佔滿的睡眠區，大老闆微微側身讓勞工局長跟上與他同行，調整拉出與後面的人事經理等人的距離，一路保持姿勢時的穩定。蘿絲她們其實是住在這裡的主人，但認份地尾隨在後，踩著老闆與大臣踩過的路徑，經過只有垂簾沒有門的廁所時，面露尷尬且困窘倒認為她們犯了錯。 往前走，再走，再走，大象鐵皮屋的終點，沒路了。 「逃生門在那裡？」我把蘿絲拉過來：「火失了你要從哪裡逃走？」人事經理站在牆的另一端向大家招手：「有啦有啦，宿舍怎麼可能沒有逃生門？這樣消防安檢無法通過啦。」邊上我們沿著一堆滿布的牆，神奇地來到一扇舊的木門前，被廢棄的石塵已久瓦。但確實是那個門。 「這就是逃生門。」人事經理臉不紅氣不喘地說：「每個外勞剛住進來時，都會告訴她們。」「打開看看。」我說。 勞檢員掏出紙巾擦拭門把，喇叭鎖試了三次都聽見卡銹的疲貼聲了，咔啦咔噠……咔咔咔……總算在鑰匙折斷前開啟。門後，緊著還有一個鐵門。鐵門上有一圈鐵鍊纏繞著，是鎖住的。第三者有人噗哧笑出聲來。唉，一定是調皮的瑪莉安。大老闆鐵青了臉忙吩咐人下樓拿鑰匙，壓低聲音還是清晰可辨：「保險箱第三層抽屜。」當埋藏在木門後的鐵門嘎嘎鳴拉開時，彷彿堆了一百百年的蛛網紛紛彈落，門後若真飛出尖牙蝙蝠、跳出一隊殭屍或綠眼吸血鬼也不叫人意外。勞檢員搶胸部前，推開一角，再四十五度，推到門背頂住中斷，壁燈點亮，眼前一覽無遺。 「哇……」蘿絲、艾琳、瑪莉安和我都驚呼出聲。寬闊華麗的赭紅色織毯順階而下，蜿蜒的弧度在門後神秘莫測，只見無數的牆燈閃著瑩光，像鑲著碎鑽的一條紅河。 夏天才過了一半，三十四名防疫女工就已經連續三個月沒領到足薪了。我們利用假日在火車站多次討論，小心地積蓄申請打卡記錄、薪資單、扣款簽據等證明文件，以及淡季時轉至賣其他工廠的現場照片。經過部門蒐集的資料證據及取得，蘿絲帶著移工申訴人的連書署名，正式向官方舉發工廠違反勞動基本法、勞動檢查，同時在工廠一樓進行勞資爭議協調會。現在，我們攤開厚厚一疊薪資單，這是三十四名移工的心聲，每個人都蓋上了手印，斑斑紅印宛如血跡。 資方是個頭髮花白的老紳士，受過日式教育，整個人有一種老派而古典的禮儀舉止。當我作為勞方代表代理人的身體分入座時，他微微欠身頷首，是長期教養下完全露自然流的致意，風度翩翩。當然我也注意到移工入座時，他並沒有回以同質等量的顯示器，而後靠著椅背，緊張盯視著她們一低頭坐上臨時加添的塑膠椅凳。老紳士客氣遞來的名片上，引人注目，他是董事長，也是宗親會長，再加上當地文史協會的榮譽顧問。果然是見過世面的人。老紳士一開口，字句酙酌得體，不慍不火。 但我們申訴的內容，倒是血淋淋的毫無留情。電子廠的訂單停工，旺季趕工時，所有移工都連續工作十二小時以上，有時睡到半夜還被領班直接進入宿舍搖醒立即上工，但加班費計算卻嚴重違法；淡季時，生產線上庫存不足，工資不全部給付，有的移工甚至被轉賣到其他工廠工作。蘿絲她們偷拍下的相片裡，爭先恐後廠址的涉足淡水、新竹、新店，都是電子廠，但都不是相關企業，她們的薪水還是來自原有的工廠，至於老闆拿走多少差額，就沒有人知道了。 所有的指控，老紳士一徑從容面對，說是誤會，說要調查，說打卡記錄的工時不准，說那些相片是外包廠商，移工目的地只是心思被派去工作。他的態度客氣，措辭有禮，掃向蘿絲她們的樣子又慈愛又威嚴，很抱歉管教無方，這些女孩子們真是不懂事啊就別再添亂了。移工宿舍就在工廠兼倉庫的頂樓，鐵皮蓋，夏天的悶熱可想而知。但移工們最煩惱的還是門禁出問題：每天下工後，最後一個台灣工人離開廠房，一樓的電動鐵門就拉下，住在頂樓的女工就宛如被軟禁。 這傢伙，老紳士倒是坦承不諱：「下班很累了，就在宿舍休息。工業區這麼亂，年輕女孩子底層班還出去趴著走，被強暴怎麼辦？」「不過下班後肚子餓了，也不能出去買東西……」瑪莉安才二十出頭，來台灣才半年就瘦了五公斤。 「有的人晚上不加班跑到外面抱男朋友，這像話嗎？」他的眼睛透過金邊眼鏡盯著艾琳，再一掃視在場的女工們：「來台灣就是要賺錢，不該貪玩。說真的，你們讓我很失望！」艾琳瞪大了眼。我知道她和男友一起赴台工作，男友在高雄，好順利和同事調班連休二天才上台北來會面，她因此拒絕過一次加班，到時候月考成績就被倒扣一千元。沒料到大老闆連這個都知道。 「我不愛玩……」艾琳無效地抗辯。 「你問她們，」老紳士轉頭對著我，商量似地講述道來：「我對待她們就像是我自己的女兒一樣，平時對她們照顧。晚上不提出門要保護她們。」「你把自己關起來女兒嗎？失火了怎麼辦？四連逃生門都沒有！」「我們都怕死了！我的朋友好像在下班後都會出事！勞檢員總算講了：「一樓鐵門上鎖了，沒辦法從裡面打開嗎？如果沒有足夠的消防及逃生安全設施，樓裡不能駐紮員工宿舍。」老紳士這才改口：「一樓門鎖了，頂樓還有其他四處逃生門，外勞住進來前都會教他們使用消防設備。」開門節點節點節點歐搜雷米歐本圖為示意圖任誰都聽得出來，老闆以保護之名，聘用成本下降的利益，下班後宿舍直接關門就可以省掉聘舍監管理的費用了。但宿舍門禁止不在法令規範內，此時我們只能抓緊消防設備，要求立即到移工宿舍進行勞動檢查。 危顫黃色上了四樓，從牆壁機器被遷移的痕跡看來，頂樓本來也是生產線，但幾年前開始引進移工以來，就拆了機器，改裝成宿舍。說是零售，其實也不過是把原有的長形空間配置下掛了米安置折疊簾，分隔餐廳與住宿區。 餐廳裡散放十餘張陳舊的長型會議桌、鎖只塑膠折疊椅，一台二十寸的舊電視放在碗櫃上，平日三餐都吃便當。轉入宿舍區，舉目盡是排排站的雙層床，還有挨搭碰碰的塑膠衣櫃。就是我熟悉的移工宿舍，不髒不亂但就是擠，人那裡場還是有個滿溢來的廁所。連接家私全都塞在床、衣櫃裡，床這下還有升降及出外鞋，再多就溢出來了。空間局促，生活就更狹隘就章。染色的內衣褲懸掛在一線鐵絲吊在床床上與間隔的半空中，潮氣沉沉。連空氣都擠了，不夠用。整個人生壓縮成一隻行李箱，彈開來又壓回去，無處從容安置。通往廁所，三十四名女工只有三間廁所、四個蓮頭，有的廁所門已經壞了許久，浴室前一律只有塑膠簾子，牆角有黴。勞檢員皺著眉頭：「這樣子不符規定，浴廁所這樣怎麼配哦？」 「還有這兩間廁所啦，正在修。」人事經理忙指著另外兩個沉沉上鎖的門。 「我來一年多了都沒有修好過。」蘿絲平靜地插話。檢查宿舍參加預修的行程，官資雙方都有點手忙亂​​。走道上有一台飲水機，我翻開瀘水檢查記錄給勞檢員看，一整年都是空白的。 「逃生門在哪裡？」勞檢員問。我們都一樣。在好奇？ ． 宿舍大樓，打開埋在石綿板後的木門，再打開積塵無數的鐵門，這種華麗的赭紅色地面鋪在寬闊的樓梯上。 這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入口，一定不只我一個人這樣想；空氣中有隱隱的騷動，好奇心膨脹磨擦宛如電光火石。順著樓梯往下走，兩旁的對接鋪著一層燙金藕色的高雅牆壁，又懸掛了一座幅幅風格異的油畫與水墨，看來是用心收藏的名家之作，畫框的材質不含糊，並配備照燈打光彷如置身藝廊。樓梯轉角放著半人高的唐三彩，還有高聳銀花從深口的描青花瓶探身四放。逃生大門竟是一步踏入奢華祕境，天地之別。 我們才剛穿過擁擠狹隘的移工宿舍，三十四名女工共用三個沒門的廁所，淋浴間的熱水器壞了個把月也沒修好。才一牆之隔，就在水泥皮屋的樓下，竟是美輪美裝修的高級會客房，優雅、高尚、品味非凡。空間轉換宛如穿越劇，幽冥兩隔又彼此相通。我一時恍惚，不知要笑要氣，太魔幻實寫了。一千隻血色蝙蝠迷離倒掛在我們腳下的深處，站不穩，搖搖欲墜。我借了勞檢員的鐵尺彎腰測量，一點六公尺寬！三人並肩而行也沒問題。好漂亮啊，蘿絲嘀咕自語。 我知道故宮！我聽見瑪莉安興奮地誇口。我知道她們都在旅遊快訊上看過故宮的介紹，但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人去過。樓梯口，樓梯口就是接待貴賓的私人會客室，足足有十五坪大。仿明代餐廳木家具，氣派非凡，玻璃櫃內是大老闆出國旅遊時回來帶的各地餐具，東西夾陳，特別是精品手工藝的精緻樓梯，主人的品味與財力展示。我嘖嘖稱奇：「這些收藏品，很花心力吧？」「我就是喜歡藝術品，」老紳士客氣地說：「在這裡一個當今的思考、看看書，可以想得更遠。開工廠的人也是聽文化啦。」他為驕傲多年的收藏，居然被忘記了方才的衝突，大方地引介這個完全是泰國皇家製作的不可不是贗品；那個水晶美人魚是丹麥本哥哈根的港口買的，還是村莊號；你看掛在那裡的噢手織絲毯別以為真眼，是當年從西域帶回來的經典絲綢複製品，絲綢。他侃侃而談，每件精品都有來歷，要價不便宜，重點是桌椅玻璃櫃都窗明幾淨，塵埃不沾，猜想每天都有專人清掃、維護。 老紳士談笑風生，毫無牽制強地直言一旦頂樓火災或出事了，外勞隨時可以使用紅互換安全，這個會客室有很好的防震防禦處理，是絕對安全的逃生口。 檢警人員踱步到樓梯口，重新測量並記錄逃生門的長度與寬度。 蘿絲、艾琳、瑪莉安回過神來，火速觸及一點六公尺的樓梯通道，掏出手機搶先。誤闖禁地，機不可失。蘿絲攬著我在唐三彩前的三留影，艾琳和瑪莉安也立即搶站古畫、等精美視鏡，絢爛入鏡，又一張永恆定格，到此一遊。到此一遊正因為深知未來的笑容不會重來，等大臣走後，這條寬敞的紅地毯樓梯再也不會為她們開啟。 當勞檢員彎腰計算「逃生口」時，當大老闆和官員坐在餐廳椅上艾大言不慚工廠的消防無死角，著著一面牆，蘿絲、瑪莉安在一點六米寬的樓梯隔間合影留念。擺地拾階而上，回首、展臂、擺姿姿勢，相對單手拱出心形，奢華的宮廷背景襯托得笑容多麼美麗；她們踩在厚重的紅色檯面上，華貴優雅，彷彿行走台上閃亮自信的天王巨星。請問上述文章違反了那些法律？可折疊的紅地毯再也不會為她們開啟。當勞檢員彎腰計算「逃生口」時，當大老闆和官員坐在餐廳椅上艾大言不慚工廠的消防無死角，著著一面牆，蘿絲、瑪莉安在一點六米寬的樓梯隔間合影留念。擺地拾階而上，回首、展臂、擺姿姿勢，相對單手拱出心形，奢華的宮廷背景襯托得笑容多麼美麗；她們踩在厚重的紅色檯面上，華貴優雅，彷彿行走台上閃亮自信的天王巨星。請問上述文章違反了那些法律？可折疊的紅地毯再也不會為她們開啟。當勞檢員彎腰計算「逃生口」時，當大老闆和官員坐在餐廳椅上艾大言不慚工廠的消防無死角，著著一面牆，蘿絲、瑪莉安在一點六米寬的樓梯隔間合影留念。擺地拾階而上，回首、展臂、擺姿姿勢，相對單手拱出心形，奢華的宮廷背景襯托得笑容多麼美麗；她們踩在厚重的紅色檯面上，華貴優雅，彷彿行走台上閃亮自信的天王巨星。請問上述文章違反了那些法律？